线条是中国绘画的基础和主要造型手段,在连环画创作中,线条的直观印象常常能够决定读者对作品的理解方向。朱岷甫的《孙庞斗智》,线条古拙遒劲,传递出悠
远的历史感和朴素的思辨意义。黄全昌的《海瑞罢官》,线条硬瘦如竹枝,与人物的清风傲骨巧妙关联。再如席剑明的《西风独自凉》、李乃蔚的《阿基米德的故
事》等,都是把线条的个性与故事内涵完美结合的优秀作品。在西方,虽然塞尚、凡·高等人也通过线条来表现心灵的激情,但在整个西方美术体系中,线条只是构
成体、面、光、影的元素,不具备独立性。而在中国传统绘画中,线条不仅是物象的直接反映,也是画家主观情绪的表达,我们常常通过对线的形态判断来了解画家
的功底和个性。
上世纪80年代,一大批中青年画家登上了连环画的艺术舞台,他们大都具备较强的写实能力,经过长期磨练,对形体、空间的把握越来越准确,也就越来越不满足
于对客体的描摹,进而追求客体、情感、笔墨三者合一的境界。不少画家都是通过对线条的研习揣摩完成这一转型的,并由此形成了富于个性的绘画语言。曾任天津
艺术学院院长的陈冬至,当年也是连环画界的名手,曾以《信任》(与郑庆衡合作)、《镜花缘》在第二、第三届全国连环画评比中获奖。他的处女作《司马迁》虽
然造型比较出色,但线的变化少,表现力仍显单薄,此后发展为挺劲飘逸、刚柔相济的折带式线条。《镜花缘》中奇古的人物造型、光怪陆离的海外诸国,亦真亦
幻,读者随着线条的流走,也经历了一次视觉上的漫游。四川画家徐恒瑜善于通过线条的变化表现不同的题材,《木绵庵》圆熟流利,《玉壶吟》清幽简括,《李慧
娘》又以细密的折笔代替曲线;荣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铜奖的《家》,以舒缓、沉稳的线条构成平正、空旷的视觉效果,在静谧的氛围中突出了人物内心的寂寥与惆
怅。江苏画家胡博综,以《十二品正官》、《要是我当县长》、《倪焕之》在第二、第三、第四届全国连环画评比中获奖,他的线条从容洒脱,善于通过长短组合与
断、续之间的变化表现复杂的虚实关系。胡博综的学生高云,是上世纪80年代连环画界的一匹黑马,他的代表作《罗伦赶考》虽然只有短短的13幅,却开创了线
描的新风尚,钉头鼠尾描与铁线描并用,赋予画面流动的气息,隽永闲雅的风致令人回味无尽。这套作品对当时的连环画创作产生了很大影响,并在全国美展中荣获
金奖。
水墨画是中国传统绘画体系中的一个分支,从新石器时代的墨绘陶器上可以看到这种形式的萌芽,所谓“墨即是色”、“墨分五彩”,实际上代表了中国人观察世界
的独特方式。随着中西文化在20世纪的相互渗透,水墨的概念和形态都发生了变化,出现了以素描为基础的西式水墨。上世纪60年代以西式水墨连环画著称的画
家首推温勇雄(即高山),他的代表作《日出之前》,层次丰富细腻,笔势疾如奔涛,对中西绘画语言的优势高度融合,其精湛的技法和强大的感染力至今令读者念
念不忘。上世纪80年代,夏葆元和潘蘅生成为水墨连环画的主要代表人物。夏葆元与林旭东合作的《方志敏的故事》、《打倒假洋鬼子》、《鲁迅的青少年时代》
等作品赢得广泛赞誉。潘蘅生的《周游世界》,讲述了画家的父亲、著名旅行家潘德明靠徒步和自行车完成环球旅行的事迹。画家以生动的笔墨再现了20世纪30
年代世界各国的风土人情,作品中出现了大量历史名人。单色水彩与西式水墨的原理与绘画效果基本一致,江西画家汪晓曙对这一技法驾轻就熟。他的连环画《林肯
总统》、《古堡》、《血与沙》、《欧也妮·葛朗台》等,以质感细密见长,对人物气质的挖掘和意境的营造也极为出色,曾多次在全国和省级连环画评比中获奖。
上世纪80年代还有一些青年画家,发挥毛笔的特性,创作出具有西画韵味的作品,如丘玮的《沉船》,吴冠英的《带阁楼的房子》,陈新民(即辛明)的《名优奇
冤》、《那五》等等,都曾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中国连环画艺术发展到上世纪80年代,思想性、艺术性和娱乐性均达到了均衡和统一,我们从中看到了传统的延续与弘扬,也看到了积极进取、探索创新的时代精
神。面对汹涌的社会变革大潮,画家也在思考着自身的突破。叶毓中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以《宋定伯捉鬼》崭露头角,70年代末完成的《李白和杜甫》奠定了他
在连环画界的地位,这套作品把两位诗人的命运置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巨大历史空间,线条娟秀精丽,人物造型已不再拘泥于常规,男性略显修长挺拔,女性则圆润
丰腴,构图上尽量把景物分割成平行或垂直的“面”,使繁复的画面看上去更严整有序。到了80年代中期的《蛇郎》、《鹰笛》、《玄奘》等作品,已逐渐发展为
单纯、简约、流丽的装饰性风格。对西藏满怀眷恋与虔诚的韩书力,是一位富于传奇色彩的画家,他的早期作品《会说话的琴轴》、《洪湖赤卫队》(与曹小强合
作)偏重写实;《猎人占布的故事》融入了写意技法,营造出宗教的神秘感;《沙恭达罗》以线条连缀黑白色块,图案化的特征凸显。在《邦锦美朵》中,韩书力直
接采用了工艺图案的形式,以龟裂纹密布的深褐色为主基调,大量使用环形、多边对称或三等分构图,轮廓粗犷,布局浑然,人物造型拙朴生动,形如挂毯,具有浓
郁的民族特色。这套作品曾囊括多项殊荣,是中国美术馆全套收藏的第一部连环画。陈全胜早期的连环画也属于纯粹的写实作品,朴实自然,不事雕琢,进入上世纪
80年代后对形式感做出多种尝试,佳作频频,新意迭出。《辛弃疾》线条迅捷凌厉,形成方、圆、锥等直观的几何构图,并通过巧妙的组合体现出张力、动态和气
势;《梦中缘》借鉴明清版画插图的风格来传达浪漫主义情调,线条简洁圆畅而富于韧性;《剪刀案》根据清代服饰的特点适度变形,以侧锋构成锐角,给这个曲折
的故事增添了一种冷峭的意蕴;《洛神赋》又吸收了敦煌壁画的特点,线条婉曲妙曼,色彩华贵纯净,对文本的诗性特征做出了创造性发挥。上世纪80年代锐意创
新的画家实在不少,在此不能一一列举,但卢延光的名字是不该遗忘的。他为连环画注入了更多唯美主义和装饰性元素,把传统文化与现代审美情趣完美结合,熔炼
成简洁雅致、空灵奇幻的试验性绘画语言,在传统的写实主义风格之外开辟了一片天空。他对古代工艺美术造型和图案的运用得心应手,同时广泛吸收比亚兹莱、蒙
特里安、克里木特和包豪斯体系等西方现代派的绘画技巧和设计理念,创作了《荆钗记》、《恩与仇》、《棠棣之花》、《贪泉》、《关汉卿》、《长生殿》等一系
列精品。在他成熟期的代表作《龙女牧羊》中,舍弃了惯用的黑色块,以单纯的点、线和富于象征意义的几何图案、符号组织成不同层次的灰度,以实带虚,曲尽其
妙,洋溢着优美的旋律,如同一首凄婉绵长的恋歌。
连环画艺术为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发挥了重要作用,同时也成为青年画家成长的摇篮。当今美术界的不少名家,都从这里踏上了艺术道路,从他们早年的创作
中,可以发现其风格的演进。施大畏在参与《李自成》的创作时,已经展示了他的豪放气质与英雄主义情怀,此后在素描基础上逐渐融入国画与书法的运笔技巧,苍
劲有力的写意式线条和斑驳参差的墨块,势如摧枯拉朽,非常适于表现战争题材和宏大场面。《闹江州》、《清风寨》、《唇亡齿寒》、《暴风骤雨》等作品,阳刚
暴烈,声色动荡,由此形成了标志性风格。当他走出连环画的创作,投入到国画创作时,仍然执著于军事题材和重大历史事件,以超大尺幅截取历史的横断面,去表
现中华民族的苦难与悲壮。冯远在连环画创作中所走的是另一条路线,上世纪70年代的大量实践奠定了深厚的写实功力,80年代在表现形式上不断推陈出新,他
以导越迹为笔名创作的《赵盾背秦》、《谭嗣同与变法》,以渊源为笔名创作的《画魂》以及《萧显写匾》、《梁红玉》、《九龙杯传奇》、《战地钟声》等短篇,
风格各异,形式千变万化,但都能深入切合主题。冯远说过:“在自己的连环画中如何安排每个人物的形象,使得他能变得活灵活现,表现生活气息,是一件很有趣
的事情。那个时候我的角色像是集导演、编剧、摄影、美工、表演于一身。”这正表明,他深谙连环画的创作原理,善于把“自我”融入角色,我们很难在他的连环
画中总结出画家本人的个性,但这种没有个性的个性,恰恰代表了一种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