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起连环画,通常总会说“图文并茂”的特点,是的,连环画大都是以绘画与文字相结合而表现内容的。即使有的绘画没有文字说明,也往往在图画中配有文字。
绘画表现可视的形象,人们可以从画面上直接看出其中的内容,不论是大自然的山川河谷、风云变幻,人物的面貌表情、服饰装扮,人物之间的相互关系等等。
但是,画面上表现出来的,还是事物一瞬间的形象,是静止的形象,表现人物也主要是外在的容貌和动态。当然,从这些外在的动态,也可以想象出他内在的一些思想感情。但是,这种静止的形象却很难使人想象出人物具体的内心世界。如果配合上文字,就可以弥补绘画的这些不足,就可以帮助读者领会到与画面相关的更具体一些的内容,使画面所表现的内容更丰富、更深刻。
如《地球上的红飘带》(魏巍原著,王素改编,沈尧伊绘,中国连环画出版社出版)第一集中的59幅。画面是周恩来在军事地图前凝神沉思,从他的面部表情看,似正在思考着重大而困难的问题,但他具体在想些什么问题,画面就很难表达得那么清楚了。再看文字说明:“‘如果今天夜里他们无法脱身,明天敌人就可能攻战界首,还怎么过得来呢!’周恩来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语着。小兴国端来热好的饭,他也吃不下去了。”文字把人物的具体想法展现出来了。原来红军25000里长征途中的周恩来同志此刻正在为被敌人包围、过不了湘江的34师的前途命运担忧。读者看了这段文字,再看画面,就知道周恩来这时心情沉重的原因了,也就会进一步理解和关注周恩来所面临的问题多么严峻。
当然,连环画中也有个别的作品不用文字,只用绘画,特别是在短篇连环画中常有这样的作品。但是要表现比较复杂的故事内容,一般来说还是要图文结合。鲁迅先生在三十年代为提倡连环画工作,曾引进比利时画家麦绥莱勒的木刻连环画《一个人受难》。这部25幅的作品原来没有文字说明,鲁迅先生特为在中国出版的翻印本写了序,而且为每幅画写了简练的文字说明,这就不仅使中国的读者更便于接受作品表现的内容,而且由于鲁迅先生的文字言简意赅,使画面所表现的内容给人更深刻的感受。如《一个人受难》中的第24幅,画面上是主人公因与资本家进行斗争而被捕受审,法庭远处有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图像。鲁迅撰写的文字是:“在受难的‘神之子’耶稣像前,这‘人之子’就受着裁判。”这寥寥数语,就与绘画密切配合起来,在全部作品行将结束之前把这种审判的欺骗性揭露出来,对主人公的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,对剥削阶级摧残青年、侵害人权的罪行做了有力的控诉,深刻地揭示了主题思想。
连环画的说明文字,是连环画整个艺术形式的一个组成部分,它不仅仅停止在说明绘画的内容上,而且根据语言艺术的特长,补绘画这一造型艺术之不足,对绘画形象给予必要的渲染和烘托,相辅相成,共同表达内容。由于画面形象只能提供可视形象,而说明文字则可以描写出听觉形象、味觉形象、触觉形象,如人物的语言声音。场景的声色变化等等。但绘画形象的特长是比语言文字提供的形象更直接、更具体、更真实,可以立即给人以活生生的印象,不必像文字那样需要通过阅读去想象。体会其具体内容形象,因而绘画又具有说明文字所不及的长处。因此,连环画的绘画和文字说明都有它各自不同的功能,彼此都不能取代,只能各自发挥特长,密切配合,共同完成表达内容的任务。
例如《耕耘记》(李准原著,林蜂改编,刘国辉绘,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)102幅的说明文字是这样的:
这时候天已经黑了,乌云像跑马一样来回翻着,忽然‘咔嚓嚓’一声,炸雷就像从脚底下打过来,要把地劈开一样。淑英往党委会跑去。
这段说明文字有声有色,渲染了画面上乌云和闪电的急剧变化的气势,为画面形象增加了生动性和真实感,也刻画了人物与环境气氛的关系。而不是停留在画面形象的一般解说上。
又如《风暴》(吴兆修改编,费声福绘,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),描写林祥谦烈士就义前的壮烈表现的167幅,说明文字如下:
林祥谦发出怒涛般的声音:“好好一个中国,就断送在你们这般豺狼手里!……你们长不了!工人阶级万岁!……”
这段文字着重描述了主人公就以前的慷慨陈词,与画面形象相结合,歌颂人物的英雄气概。说明文除了只用“怒涛般的声音”六个字来形容人物形象外,着重让画面形象去表现人物的英雄姿态,文字抓住要点,以己之长,用在要害之处,给画面增添了声色,使画面更富活力。
再如《鸡毛信》(华山原著,张再学改编,刘继卣绘,人民美术出版社)第51幅说明文描述海娃对付鬼子时的表现:
海娃一点也不怕,故意歪起脑袋,张开嘴巴,傻愣愣地望着小胡子,好像说:“你说什么呀,我听不懂呀?”
这段文字注重对海娃的形象做了描绘,并突出了海娃的性格特点,强调刻画他那机智、沉着而又带有幽默、活泼的少年英雄形象。而对日本侵略者的活动,则让画面去表现,起到了文图各尽职责的配合作用。
连环画的说明文字大致有一下几个作用:一曰叙事,二曰状物,三曰明理,四曰抒情。所谓叙事,即表明故事的发生、发展,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,介绍矛盾纠葛的起因演变。原委始末等。所谓状物,即描绘人物面貌姿态和活动形状,表现人物形象与自然景物之间的关系。所谓明理,即阐述论点,申明道理,表示褒贬,判断正误。所谓抒情,即表达人物思想感情,激发读者的爱憎,达到和加深艺术的说服力和感染作用。这四个方面的作用,在一段说明文中,往往互有联系,彼此配合。如有的只用几句能清晰说明事实的文字,往往也描绘了鲜明的形象;或只用几句使人悟出道理的警句,也充满了沁人肺腑的激情。但是,一般来说,要求一段说明文字同时产生上述四项作用,是不必要的,也是困难的。这也会分散文字的力量,造成冗长和拉杂。所以要根据内容的需要,在安排画幅时,掌握每幅的说明文的主要任务是什么。如有时着重交代事实始末,叙述情节演变,有时则在于刻画任务性格、塑造人物形象和景物关系,有时又要突出地阐明道理,或集中抒发思想感情。根据这些需要,说明既与画幅紧密配合,又发挥本身的主动性,把最精炼的文字用于要害之处。例如大家所熟知的鲁迅先生为德国画家珂勒惠支的版画连环画《农民战争》所写的说明文字,第一幅《耕夫》的文字是:
……他们套着绳索,拉着犁头,几乎是爬着的前进,向牛马一般,令人放佛看见他们的流汗,听见他们的喘息。后面还该有一个扶犁的妇女,那恐怕是他们的母亲了。
这幅文字着重刻画画面上拉犁人的形象和渲染其苦难生活,并补充画面所未表现的扶犁妇女的形象,以便与后面的画幅呼应。到第六幅《战场》的文字是:
……这处所,恐怕正是她先前扶犁的地方,但现在流着的却不是汗而是鲜血了。
这幅文字并不再去叙述事实,也不再渲染画面形象,而是以“流着的却不是汗而是鲜血”这样的前后强烈对比,来抒发激愤的感情,既与前几幅的文字紧密呼应,又突出了本幅的要点,言简意赅,发人深思。
连环画的说明文字一般多用散文形式,也有少数用韵文。不论何种形式,每幅文字总有一定字数(诗歌为行数)的限度。既然文字有一定的限度,就要考虑怎样更合理,更有效地运用。因此,连环画文字既要保持语言的生动流畅,又要准确而精炼。要尽量发挥绘画的作用,不去重复绘画足以表现的东西。即使画幅所未能表达的内容,需要文字表达和补充,也要尽量少用文字,要给读者以想象的余地,不要把什么都表达得一览无余。要做到欲繁从简,宁缺毋滥。
高尔基又说:“文学的根本材料,是语言—是给我们一切印象、感情、思想等以形态的语言。”(《论散文》)好的连环画作品,就要充分调动语言的表现能力,在有限的文字语言之间,与绘画能够巧妙的配合起来,给人们以所要表达的印象、思想、感情等,所以我们在欣赏一部连环画作品时,不仅要看绘画的表现能力如何,艺术水平高低,还要看它的文学语言表现能力与艺术水平如何。